“死者关正明,年四七,亦是凶手执大刀从后刺入,一刀毙命,而后将其挖出了肠子,不过这次稍有不同,他的右手被砍了下来。”
丘修竹掀开白布走出来,见到熟人时,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,他疲倦地揉揉眉心,说道:“人呢,看起来死的差不多,事实上啊……”
宋玖鸢迟迟听不到后面的话,问他:“事实上什么?”
丘修竹咧开嘴笑笑,“事实上确实差不多。”
宋玖鸢:“……”
“开玩笑的啦。”丘修竹沉沉叹口气,语气颇为惆怅,“不知为何,今日验这具尸体的时候,我这心啊,砰砰砰直跳。”
宋玖鸢警惕地看着他,问道:”为什么?”
“我且问你,死在这的是什么人?”丘修竹指向白布里头。
宋玖鸢答道:“大夫啊。”
丘修竹咳了声,“那我又是什么人?”
”大……仵作啊。”话到嘴边绕了个弯,宋玖鸢差些咬到舌头,她一言难尽地看着丘修竹,“没看出来,你也怕这种东西。”
丘修竹仰头哀叹,“这世道,连大夫都敢杀了,这等丧心病狂之徒,我怎么能不怕?”
是啊,什么仇什么怨,才会杀害一个大夫,还真般残忍。
白布从外掀开,宋玖鸢抬眸看去,入目便是大滩血迹,自檀木香案脚流开,一路蔓延到了宋玖鸢脚边。
视线上移,血淋淋的断臂卡在了浮雕交椅上,扶手凝固着泛黑的血印。定眼一看,扶手上还有大块的磨损,不难想象,曾有个人坐在这,从早到晚,救死扶伤。
关正明的尸体盖上了白布,凶手未曾盯上的那只手垂落在地,覆着后茧的手指划破了好几道口子,深可见骨。
像是拿生锈的钝刀,一寸寸磨开,凶手很有耐心,他在享受别人的痛苦。
“我见过其他人的尸体,和关正明的不太一样。”宋玖鸢开口了,小心将他的手放回白布中。
“哪里不一样?”沈澈问道。
“正如我们之前说的,凶手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,他从杀人中寻找乐趣,但在关正明的尸体上,我看到了更为深刻的恨意。”
说罢,宋玖鸢蹙起了眉头,“等等,沈大人,你有没有觉得,凶手的恨意在一点点叠加?”
沈澈神情淡然,但眸光却是沉了下来,凝望着那块白布,显得专注,还隐含着一丝不解,“他恨的,到底是什么?”
“什么恨啊不恨的,你们说话有点凭证好不好。”丘修竹嘟囔着,看着一夜变样的济世堂,内心无比凄凉,“关大夫是个好人。”
“你可看到了外间木板上的字?”宋玖鸢问道。
“看到了啊,可这就能说明什么?”丘修竹语气不善,甚至有些冲,“一个人是好人,是什么很难证明的事吗?”
宋玖鸢抿嘴,“如果这话让你听了不舒服,我很抱歉,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。”
“我,我只是不想你们冤枉一个好大夫。”丘修竹垂在身侧的手拽紧,有些羞愧地别过头来,眼尾染上了淡淡的绯色。
这是哭了?
宋玖鸢大为吃惊,小步挪到沈澈身后,揪住了他的袖子,眼神无声地询问着。
沈澈轻拍她的手,看向抹起眼泪的丘修竹,关切问道:“丘大夫,你还好吗?”
闻言,丘修竹难为情地转过身,嘴里低声说道:“我师父被人冤枉了几十年,我没用,直到他长辞于世,都还没给他洗清冤屈……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好大夫被冤枉了。”
沉默良久,宋玖鸢开口说道:“丘大夫,你该相信我们的,我们不会冤枉好人,亦不会放过坏人。”
丘修竹绞着双手,“……我知道。”
“那现在问题来了,究竟是凶手误会了关大夫,还是关大夫曾做错了事,让凶手惦记到现在。”宋玖鸢顿了顿,问丘修竹:“丘大夫,你为何如此确信关大夫是好人?”
丘修竹没回话,自顾自地走到诊堂一角的书柜前,翻开了那本厚厚的书册。
垫在最下边的纸张早已泛黄,缺了两角,平平整整地铺在那,之后越往上纸张越新。
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,随意翻开一页,便可看到上面,清晰地记录着关正明医治的每个病人。
从姓氏籍贯到常犯的病症。
有好些病人拿不出银子,赊账在那已过了好几年,未曾划去。
关正明救治过这么多人,不乏有高官富商,谁能想到他还是一贫如洗,家徒四壁?
丘修竹敛下酸涩的眼眸,喃喃出声,“做大夫,我不如他,你们说这样的人,怎会罔顾他人的性命?”
……
翌日,阴雨连绵,吹打着院中的梅树,惹人心烦,躺在床上的宋玖鸢久久未眠。
带心上人私奔的祈二一夜未归。
直至清晨,宋玖鸢起身推开门时,眼前晃过小桃慌慌张张的身影,她伸手拉住小桃的胳膊,问道: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
“祈公子带着百合姑娘回来了,两人都受了伤,丘修竹带着药箱正过去呢!”
宋玖鸢脸色一变,原先的困意消失殆尽,她快步往祈二的院子走去。
未至寝室,声声惨叫穿破云霄。
“疼疼疼!轻点,你轻点行不行?”
“我都伤成这样了,你能不能温柔一点?温柔一点点也行啊——疼!”
听到祈二撕心裂肺的声音,宋玖鸢的步子却是慢了下来,“看来没什么大事。”
“小姐,怎么会没有什么大事呢?”小桃拍拍胸口顺着气,抬高袖子擦去额角的细汗,“林安送他们回来的时候,衣服全红了,可吓人了!”
“可祈二的衣服本身就是红的。”
这话,得了小桃一个谴责的目光,宋玖鸢将碎发别到耳后,慢悠悠地跟了上去。
屋里,祈二和丘修竹大眼瞪小眼,擦破手心的百合靠在床上,无奈地闭目养神。
丘修竹满头大汗,手里拿着瓶药粉,抬手便要去抓祈二的胳膊,“我说祈二公子,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啊?”
“轻点轻点,我都说了轻点。”祈二嘀咕着,余光瞥到了心上人,又开始哇哇大叫起来。
这时,门从外推开,宋玖鸢站在屏风后,颇为嫌弃地开口:“我说祈二公子,男子大丈夫能不能别这么矫情?”
沈大人可不会像他这样。
耳畔传进熟悉的声音,祈二不管不顾肩上的刀伤,一把扯来衣服披上,“你你你,你怎么就这么进来了?”
“拜托,我没看你好吗?”宋玖鸢无语至极,她要看也是去偷看沈大人,祈二有什么好看的?
“没看到就好。”祈二松了口气。
宋玖鸢无言以对,越过这事问他:“怎么伤的?听小桃说,是林安送你们回来的。”
祈二面上带了些愠怒,手里握着的那柄折扇“咔咔”作响,“也不知道哪跑出来的狗鳖孙,敢来刺杀我,真以为我是个软脾气,任人拿捏的吗?”
宋玖鸢眼神冷冽,“有人派了杀手对付你们,那个人,不会是……”
“等等,我不听,我先出去了。”丘修竹大声说了句,打断了宋玖鸢的话。
多道目光落在身上,丘修竹讪讪笑着,出手果断,把一瓶药粉洒在了祈二的伤口上,“我知道你们都不是普通人,我可不淌你们这趟浑水。”
宋玖鸢揉揉眉心,“丘大夫,要走赶快走,别逼我揍你。”
趁着祈二的拳头挥过来前,丘修竹麻溜地收拾好东西,跟条泥鳅样滑了出去。
耳根清静了,屋里也没外人。
关紧门,祈二面色凝重,说道:“是冲着我们来的,刻意引诱,把我和百合带到了偏僻的地方下手,幸亏我反应快,不然你今天就见不到我了。”
床上的百合睁开眼,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,“是我连累了你们,那人肯定发现我背叛了他,这是想给我一个教训。”
“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,从你愿意和我们一道起,需要承担的任何后果我们早就想过了。”祈二坐在百合身边,掖好了她身上的被子。
宋玖鸢点头,“祈二说的不错,顾怀善是我们共同的敌人,断没有交给你一人对付的道理,百合姑娘,你不要怕。”
“我只是……”百合垂下头,紧紧咬着嘴唇,眼眶渐渐发红。
“好了,什么都不用多想,这次是我没有护好你,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。”祈二柔声细语安慰着,扮着鬼脸逗她开心。
宋玖鸢弄清了来龙去脉,强忍着怒意退出屋外。
恰巧卢将离听闻消息赶来,见她脸色发沉得难看,连问道:“祈公子和百合姑娘怎么样了?”
宋玖鸢面色缓了缓,“没什么大事,卢叔不必担忧。”
“那你准备去做什么?”卢将离问。
宋玖鸢也算是他带大的姑娘,自然懂她,遇到这样的事,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。
“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,我总不能继续坐以待毙,什么都让别人抢了先。”宋玖鸢说道,胸口堵着口气,让她声音听上去硬邦邦的。
卢将离拦不住她,只得说了句:“一切小心为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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