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，明媚如流苏般的暖阳透过树梢，落在白茫茫的雪上，周遭一切都照亮了，独独娘娘庙中的几棵枯树显得萧条，似隔绝了凡尘烟火。
凌霄道长是慕容濯费了好些劲请来的，担心道长独自一人守在娘娘庙太过劳累，便请了几个下人前来帮忙。
这些下人听说是来这，自然喜不自胜，绝不敢有半点懈怠。
年长的老伯放了扫帚，累倒在枯树底，喘着气说道：“才过了一夜，道观里的树怎么都枯了？掉下来这么多叶子，扫都扫不完。”
较为年轻的下人抬起头，答道：“许是早该掉了，只是道长身上的福泽，让这些树撑到了现在。”
“有理！”老伯哈哈大笑，揉了下他的老腰，“道长实乃天上仙人下凡，我这腰疼了好些年，道长给我一看，才没过多久便好了。”
在这当差顶顶好啊！
这时，匆匆跑来个下人，压低声音和他们说，“早上来了个沈大人，现在又来了顾家的大小姐，道长真是厉害啊！”
“可我听说顾家出了点事，不是什么好东西啊。”
“这和顾小姐有什么关系，顾小姐菩萨心肠，皇城中谁人不知？”
娘娘庙中响起一阵钟声，如往日般古朴透亮，一瞬间万籁俱寂。
闻钟声，烦恼轻，顾婉昭跪在正殿之中，沉心静气，望了眼三尊神像，虔诚地俯伏叩首，额头磕在双手背上，心中诚想神容。
可脑海中却不见了三霄娘娘，顾婉昭皱起了眉头，耳畔响起三声诡笑，她再看去时，赫然出现了那日梦中的画面。
抬棺人抬不动的棺材，以及跟在他们的后面的模糊鬼影。
顾婉昭倏地睁开眼睛，渗出冷汗的小脸惨白，她又抬头看向神像，只觉三霄娘娘俯看她，露出满脸诡异的笑容，顿时，她的呼吸急促起来。
“顾小姐，你心中不可有冒犯神明的念头。”
凌霄道长不知何时到了这，亦不知看去了多少，淡然无波的声音一如往常。
“我没有。”顾婉昭焦急地反驳了声，揣着冒冷汗的手转过身，稍定了定心神，“凌霄道长，我近来心神不宁，夜里常常梦魇，恰逢太子殿下提起，便想来问问你。”
凌霄道长朝三霄娘娘躬身作揖，这才开口：“对道观中的三霄娘娘，顾小姐可曾了解过？”
顾婉昭面露难色，当即想到自己太过鲁莽，病急乱投医，到时真如凌霄道长说的那样，对神明不敬了。
“三霄娘娘执掌混元金斗，无论贵贱贫愚与否，转生皆从金斗转动。百姓求子，会去叩拜三霄娘娘，因此也将三霄娘娘称作了送子娘娘。”凌霄道长缓缓说道。
“原来是这样。”顾婉昭喃喃，心中又觉诧异，但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凌霄道长转过头，清明的目光看向顾婉昭，“除此之外，三霄娘娘洞察凡间善恶，从而惩恶扬善。”
“惩恶扬善……”顾婉昭呢喃着，心神不禁恍惚，全被殿中的三尊神像吸了去。
“对了顾小姐，你说你近来心神不宁，夜里常常梦魇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？”凌霄道长问道。
“那日从娘娘庙回去之后，便这样了。”顾婉昭回道。
凌霄道长恍然，“原是这样。”
“道长看出了什么？”顾婉昭连问。
她这几日夜中惊醒数次，伤了身子，慕容霖叫了太医来看，也一直不见好。短短几日，她看着虚弱不少，脸颊也瘦得凹陷了进去。
“那日顾小姐冲撞了洪卓的尸体，定然被三霄娘娘知晓了，想请顾小姐……惩恶扬善。”
“请我？”顾婉昭起身，失力地踉跄几步，她嘴里不断念叨着这两字，身体打起了寒战。
凌霄道长摸了摸拂尘，转身退出正殿，转过身的那一瞬，他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。
似是满足享受。
他的下半张脸笑着，上半张脸却不见笑意，爆发出阴寒的冷意。
……
大理寺书房的大门敞开着，紧挨着的官吏进进出出，手里都捧着成堆的卷宗。
刚开始还会整齐地摆着，到后面直接随意堆放着，没过多久，变得一片乱糟糟。
很晚才用了午膳，宋玖鸢和沈澈回来时，步子根本迈不开，只得站在门口面面相觑。
沈澈的脸一黑，拉住个眼熟的官吏，问道：“这怎么回事？”
“回沈大人的话，是林头儿让我们这么干的，说是把一年前的案宗全部搬来。”官吏笑呵呵地回道，又乐呵呵地朝宋玖鸢打了声招呼。
沈大人的未婚妻，那是必须讨好的。
本来把书房弄乱，沈澈已经够生气的，现在这家伙还对心上人抛媚眼，沈澈整张脸直接拉下来，冷冷说道：”下去。”
官吏听不出来，沉浸在加官晋爵的喜悦中，“好的沈大人，下官接着下去搬。”
看着他快要蹦起来的背影，沈澈低骂了声：“榆木脑袋。”
宋玖鸢捡起地上的一卷案宗，说道：“林安大概是为了洪卓，才去查这些东西的。”
“他要查，为什么要搬来我这？”沈澈深吸一口气，回道：“他这明显是想让我查。”
细听语气里还带着淡淡的哀怨，宋玖鸢一怔，随即笑出了声，拍拍沈澈的肩，“沈大人博览群书，能力卓越，林安才会把这种事交给沈大人。”
话音一转，宋玖鸢又说道：“不过洪卓的事已经查得很清楚了，林安搬来这些案宗，又是想差些什么？”
“说起来，林安去什么地方了？”沈澈问，回头望了望，并未瞧见林安的踪迹。
宋玖鸢失笑，“沈大人的下属，问我做什么？”
话音刚落，不远处冲来一道身影，正是被两人惦记着的林安，他在沈澈面前站正，说道：“大人，属下去了丘大夫那，沙勇已经醒了，但……”
“但什么？”沈澈问道。
“但他撞坏了脑子，属下问他什么，他都只会傻笑。”林安颇为遗憾地说道。
“丘大夫可说什么了？”沈澈又问。
“丘大夫说人没事，他会想办法早点把人治好的，到时候是非对错，一目了然。”
沈澈点头，指了指书房内的满地案宗，“解释一下。”
一提起这个，林安大改先前的颓丧，兴致冲冲地说起：“是这样的，属下在查洪卓案子的时候，发现凌霄道长也牵扯其中，就想着把案宗再仔细查一遍，看看能不能发现其他线索。”
说罢，林安两只眼睛亮晶晶，直直看着沈澈，大有种邀功的意味。
“竟然和凌霄道长牵扯上了，他干了什么？”宋玖鸢问道。
“看着也不是什么大事，洪卓不是打死一个人吗？凌霄道长超度了那人的亡灵。”林安回道。
“属下呢，顺藤摸瓜地查下去，发现目前为止死的每个人，都和凌霄道长有或深或浅的牵扯。”林安昂首挺胸，自感立了大功。
两人没及时回话，林安按耐不住，自顾自地说了，“一年前，杨家兄弟掘了大户人家亡女的坟，生了场大病，据说是个道长给治好的。一年前，全仪修在青楼里害了个姑娘，老鸨嫌晦气，一卷草席给丢到了深山老林，据说是个道长给收的尸……
还是一年前，关正明治死了个人，是户贫困人家的独子，有个好心的道长出面，给了那家人几两银子，还买了棺材送去。”
“那个道长是凌霄。”宋玖鸢说着，抬眸看向了沈澈，“难怪要查一年前的案宗，这些事理当有所记录。”
“还有一事未明，若凌霄道长杀这些人，仅仅是为了替有怨之人报仇，为何拖了整整一年？”沈澈问道。
林安挠挠头，“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。”
“这一年，一定还发生过什么，还有关正明治死的那个人，到底是真的被他治死了，还是有人恶意揣测，林安，这个一定要查清楚。”沈澈吩咐道。
林安拱手，“是，大人。”
“此案了结，你到账房里领十两银子，回家探望一番父母吧。”沈澈说道。
突如其来的惊喜砸下，林安整个脑袋晕乎乎的，瞬间斗志昂扬，声音也抬高了不少，“是！大人，属下定会尽快查明真相。”
三人便进了书房，也不管地脏不脏，席地而坐，翻看着一年前的案宗。
眨眼好几个时辰过去了，外面的天色完全变暗，窗外，月影遍地，树枝随风摇曳。
宋玖鸢揉揉酸涩的眼睛，抱起一叠卷宗放到身后，“怎么都这么晚了？”
“宋宋今日辛苦了，我送你回家。”沈澈起身，小心扶起了宋玖鸢。
宋玖鸢摆摆手，“没事没事，随便让个人送我回去就好，你们今天也累了，早些去休息吧。”
“不可。”沈澈态度坚决，命守在书房外的官吏备好马车。
宋玖鸢推拖不得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澈跟她上了马车，还堂而皇之地坐她身侧。
马车上传来阵阵香味，沈澈打开暗柜，从里头抱出个大膳盒来，笑道：“宋宋饿了吧，我让千味斋送来些吃食，宋宋先应付一下。”
“沈大人。”
“嗯？”
“好贴心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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