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可汗的这一长段话，对她来说有些难，她确实听不太懂，但能从他神情中看出，这是对自己的嘲讽。
因着刚刚小可汗的那番话，沈桑宁从大孟带来的译者荀辩已经不动声色地站在了沈桑宁的身后。
此时，荀辩微微低头，对沈桑宁大致讲了一番刚刚的情况，又翻译了乌烈的话。
沈桑宁明白了，乌烈这是在替自己打圆场，证明她作为西凉王后，并不是一个不懂军机政事的闺中女子，而只是不太通西凉话。
反正小可汗不会说大孟话，自然也不可能与沈桑宁用大孟话进行沟通。
小可汗听明白他的意思，又见沈桑宁身后的译者，像是猜测得到验证一般，轻蔑地笑了一下。
苏勒开口了：“王后来自大孟，短短几月，不通西凉话很正常。”
“倒是漠族派来的使者，一人群情激奋，一人同样一言不发——”他的眸子已经盯在了那位脸上有刀疤的男子身上，“是不是有些奇怪？”
“对吗，真正的小可汗。”
此话一出，众人皆惊，惊诧和鄙夷的目光纷纷落在那个男人身上。
待看到那男子眼中的阴鸷一闪而过，众人又纷纷感叹，王上的观察力是一等一的好。
真正的小可汗见瞒不住，站起身来，朝苏勒微鞠一躬：“看来还是瞒不过西凉王的眼睛。”
“只是过于拙劣罢了。”苏勒笑道，“你挑来作为挡箭牌的人还算机灵，只不过，他的手上有厚茧。那是常年握持兵器留下的，但我听说，漠族小可汗长于排兵布阵，变化游走，倒很少参与一线的战事。”
小可汗皱了皱眉，如此细致又准确的描述，看来西凉王已经把他们漠族的情况摸得很透彻了。
他一向喜欢隐于幕后，操持大局，如今被苏勒一语道破身份，迎接着众人或鄙夷或嘲讽的神情，倒如同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了衣服一般，非常难堪。
这场外交辩论的胜机，就在苏勒点破这一层的时候，便彻底倾向了西凉。
乌烈心情颇为不错，捻起桌上一颗葡萄放入口中，吃完后，这才慢条斯理道：“我说呢，你这位使者虽然大胆，但说话倒是真的得罪人。原是武将出身，无一丁点谋划的经验，这我倒能理解了。”
今日西凉方在场落座的将军们，既亲手拿刀剑杀过敌人，也参与过后方作战的策划，堪称能文能武，乌烈此话一出，全场只有那位使者一人被精准背刺。
他的脸腾的一下黑了，若不是还顾忌着小可汗，恐怕当即会拔出随身携带的武器来。
“我们今日既是来议和，大家就没必要对我带的使者口诛笔伐了吧。”小可汗看向苏勒。
“是。”苏勒应了，“不知你们有什么条件？”
“很简单，万两黄金，百石粮食，并且，漠山周围方圆二十里均为漠族地盘，西凉不许进入。”
漠族作为一个人口并不算特别多的民族，要价倒是很贪婪。
苏勒的表情没有变化，一双金眸盯着小可汗，在观察他是否留有谈判余地。
胡塞开口了：“小可汗怕是忘了，漠山原本是西凉的地界。”
方圆二十里，那正是漠山雪水融化，滋养草地最为丰沛的地方，很是富饶，不能轻易让人。
“谈判，总是要让步的。”小可汗道，“若是西凉王不愿，我方也可再想一个折中的法子。”
苏勒敏锐地从小可汗的脸上察觉出了不怀好意。
他一瞬间便警惕起来。
但小可汗却道：“容我们再考虑考虑，毕竟，这对我们来说，也是很大的让步。”
苏勒看了他一会儿，挥了挥手：“既如此，先用膳。”
烤好的肉类被宫人们纷纷端上来，但此时谈判悬而未决，在场的西凉人倒都没什么心情进食。
沈桑宁也如此，她知道自己今日因为不通西凉话受了嘲讽，更是食不甘味。
乌烈的话为她挣了脸面，又难以验证，这才没有被戳穿，事实上，就算用大孟话，沈桑宁也很难对政事和军事说个所以然。
作为大孟娇生惯养，除了每年一两次的节假可以去走走之外，她几乎再也没有机会离开宫门。
看着她反复翻动着那块肉，却恹恹地只能小口小口吃下去的样子，苏勒手中的竹箸停了停。
随后，沈桑宁听见他用西凉话，低声的，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宽慰她：“公主，没事。”
她愣了，看过去，那双金眸又恢复了先前的温和，倒像是前几日那场争吵完全没有存在过似的。
“......嗯。”沈桑宁点了点头，忽坚定了心绪。
她已经决定要做好这个西凉的王后。
若是公主，遇到此情此景大约可以趴在父皇和母妃的怀里哭一场诉说委屈，但此时她为王后，自得撑起属于她自己的那一片天。
直到用膳完毕，漠族都没有再提出折中的条件。
苏勒为他们指了一处空置的宫殿，让宫人带着他们前去。
两位使者的身影消失，先是乌烈冷笑了一声，再是古丽往旁边啐了一口，紧接着，所有人的面上都露出鄙夷。
“已是强弩之末，竟还如此惺惺作态。”
“放他们好吃好喝地待在西凉，已是我们宽和，照属下说，大可把他二人都杀掉，再将头颅送回他漠族去。”
“漠族小可汗竟是个缩头乌龟，躲在属下身后，算什么本事？”
“怕不是因为脸上刀疤太恐怖，所以自惭形秽了吧？”
苏勒扫视了一圈，淡淡道：“行了，大家今日辛苦，先退下罢。”
“若漠族提出了新的条件，本王会再召见大家参议。”
他又看向沈桑宁，改了大孟话：“公主今日也累了，云岫，带你家公主回去。”
云岫连忙点头，扶起沈桑宁，从偏门先行离开了。
荀辩也跟着退下，一路上，将今日殿中之事讲了个完全。
沈桑宁彻底搞清楚了来龙去脉，也觉得漠族贪心有余，只是不知他们所提的折中的法子到底是什么，有些隐隐担忧。
荀辩和云岫便都劝道：“无论如何，那是西凉王和臣子们要讨论的事。索性与公主无关，便不要再多想了。”
漠族住进殿内，起居与西凉宫人无异，只是一直没提所谓的折中法子，倒是沉得住气。
苏勒看得清楚，他们想等西凉先按捺不住，主动去询问，如此漠族便可占据更多谈判优势。
自然不会遂了他们的意。
他一边不动声色地等待漠族的谈判，一边，又发信告诉姜暨，加紧了对漠山的包围。
终于，在五日后，胡塞走进正殿，对苏勒上：“王上，小可汗想见您。”
“让他进来。”苏勒道，“看看这花了五日想出来的，究竟是什么折中方案。”
小可汗与使者一同走了进来，先给苏勒行了个礼，随后在一旁坐下。
“那日宴会中，我们提起的议和方案，不知西凉王如何想？”
苏勒正襟危坐：“本王想听听小可汗拿出的新方案。”
小可汗笑了，因为脸上刀疤的缘故，这一笑，那长长的刀疤随着面部肌肉和褶皱的变化凹凸起伏，倒像是一条可怖的长蜈蚣，盘在脸上。
“折中方案其实早就想好了。只是一直未呈给西凉王。”小可汗道，“只是因为，想西凉王无法接受。”
苏勒眸子一眯，绝佳的洞察力几乎让他在观察到小可汗表情的一瞬间，便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了。
他的左手握紧，表面依旧不动声色：“说说看。”
三个字，显然，小可汗再卖几个关子，苏勒的耐心就会彻底消失殆尽。
“折中方案便是，上次提到的黄金、粮食、地界，都可以减少一半。”小可汗盯着苏勒，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邪恶神情，“只不过，我对西凉这位远道而来的王后很感兴趣。”
苏勒眼中透出冷光。
“实话实说，在西域荒凉之地，此等美人实在难得，叫我一见倾心，我欲用她来换黄金粮食等物，供我带回漠山好好赏玩，也算值得。”
苏勒还能耐住怒火的最后一句话是：“漠族难不成没有女人了吗。”
小可汗露出惊讶的神情，脸上的刀疤也跟着蠕动起来，看着有些恶心：“漠族有女人，但是这么美的，不可能有啊。”
“西凉比漠山富庶，我见西凉女子大多热情奔放，容颜姣好，虽与王后比还是差了些，但西凉王若是想要，必定能比我有更多的女人。”小可汗竖起一根手指，“我就要她这一个细皮嫩肉的娇滴滴的美人，为我一个接一个诞下四五子嗣，失去一个女人便可换回千两黄金，这桩交易于我于您，都是赚的——”
话音刚落，小可汗忽觉脖子一凉，紧接着，他眼中的世界天翻地覆，竟像是直接被抛掷了出去，耳边传来刺耳的尖叫声，面前扑上来一个人，是他带来的武将使者。
下一瞬，他面前的武将使者的头颅也被斩落，两股鲜血自项上喷涌，融为一处，将地面染成恐怖的暗红色。
武将使者的身体抖了两下，便倒至一边，意识彻底消失之前，小可汗只看见了一双令人遍体生凉的金眸，苏勒站在那里处决了他们，如同来自地狱的使者。
随后，他拿起桌上的帕子随意擦了擦刀，那沾满鲜血的帕子被轻飘飘地摔在两具尸体之上。
苏勒走了出去。
作者有话要说：
男主：暴起！鲨鲨鲨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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